据载,民国十九年(公元1930年)七月拆徐州南城门时,刘静秋先生掘出“大随求陀罗尼经幢”一段,当时就捐赠给铜山县图书馆。后铜山县图书馆专刊刊载了“大随求陀罗尼之宝幢”残段的拓片和张伯英先生为刘静秋先生捐赠铜山县图书馆经幢所写题跋,跋文如下:
徐州唐以前古刻见著录者佚无一存。此残经幢拆城时发见,全幢余此上截,八面复缺其一。字体秀健,似欧阳率更又似宋瘦金书。若非额字犹存,殆无以定其时矣!李允庵所蓄隋墓志书,与吾乡先哲之手,读之起敬,王继述遗予墨本石归图书馆。隋碑世间多有,在吾乡则罕见,且书字妍妙,其永珍护之!
(1930年)庚午中秋张伯英读记
有了书法家张伯英的题跋是不是就可以为这块经幢的年代下最后结论了呢?尽管“随”可以通“隋”,但这并不能成为定论为隋朝的铁证。
从书法上看,“大随求陀罗尼之宝幢”之字体 “似欧阳率更又似宋瘦金书”,欧阳询历经南北朝、隋、唐初,书法开一代之先,是隋朝、唐初那个时代的领军人物。张伯英先生正是因为此碑幢书法风格极似欧阳询,加上“大随”二字,更加深了张先生对经幢年代认定为隋代经幢的看法。张伯英的两条理由并不能成为定义为隋代经幢的可靠证据。后人可能研习欧阳询体书法,也可能达到或接近欧阳的水平。欧阳所处的隋朝只能说是此经幢时代的上限之一。
所谓宝幢也就是经幢,经幢乃刻经之幢。有必要探究下经幢的发展历史。建筑史家刘敦桢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建筑史》对经幢是这么定义的:公元七世纪后半期随着密宗东来,佛教建筑中增加了一种新的类型--经幢。到中唐以后净土宗也建造经幢,数量渐多;其中奉弥勒佛为主的仅在殿前建经幢一个,奉阿弥陀或药师的则以两个或四个经幢分立于殿前。目前存世的较早的经幢是唐代晚期五台山佛光寺的两座唐代经幢,一座建于唐大中十一年(公元857年),另一座建于唐乾符四年(公元877年),均为八角形带须弥座,上刻陀罗尼经及立幢人姓名。幢身之上有狼角形宝盖,表面携流苏,八角出狮头。山蕉叶之内是覆钵,其上有仰莲覆宝珠,刻工极为精好。
名为《大随求陀罗尼经》的经书原有二个译本,一为宝思维译本;一为不空译本。而慈贤译《大随求陀罗尼》一卷,约刻于金皇统六年(1146),仅有陀罗尼,无经文,故不在考虑范围。
据李翎的《大随求陀罗尼咒经的流行与图像》一文的总结,宝思维翻译的《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神咒经》此经咒的受持佩带方式和功德,即将写经带于颈或臂上,可行诸神佛护佑,并没有明确在经幢上。而不空译本《普遍光明清净炽盛如意宝印心无能胜大明王大随求陀罗尼经》,翻译晚于宝思维译本几十年,比宝思维本更为丰富。宝本只有书写此咒带在颈者,或在臂(右臂)上。而不空本则丰富许多,不但强调了将咒经带于右臂,而且又增加了:
依法书写此陀罗尼,入于箧安头髻中,可护身被甲即往入阵;将此陀罗尼带于身上,入地狱诸苦痛悉得停息,咸皆安乐:写此随求陀罗尼,安幢刹上能息一切恶风雹雨非时寒热雷电霹雳:将此咒缠裹经夹安于塔中或置幢刹,心所思惟,所希求愿皆得满足.....
经对比两种译本内容,不空翻译本出现后,大随求陀罗尼开始出现在经幢上。而我经过对比拓片与不空本大随求经咒,可以确定铜山县图书馆旧藏应为不空译本,这也就为经幢年代定下了一个主要时间坐标上限,从而完全否定了隋经幢的可能性!
据《大唐故大德赠司空大辨正广智不空三藏行状》记载,不空是唐朝中期(公元8世纪)北印度人,较早在唐朝宣讲大随求真言,是唐朝密宗的开创者之一,为唐密开元三大士之一。翻译佛教经书一百余部,对后世影响深远。
既然可以断定此经幢应该是不空三藏法师翻译《大随求陀罗尼经》之后出现的,而且应该是密宗盛行的时期。密宗盛行时代在唐中期以后到元代之前这段时间。故,此经幢年代有如下可能性:唐中晚期、五代、北宋、金代(因为徐州不曾归属辽,故排除辽代)。据日伪时期徐州伪政府出版的《铜山县复兴二年之县政》记载,经幢是在拆徐州南城门时发现的,也就是说残缺经幢可能当成建筑垃圾放入城墙夹心夯土层中。从1930年刘静秋发现经幢时候已经残缺的记载看,经幢受到了人为的破坏。这种人为破坏一般不会出现在崇佛的时代,佛教史中有所谓“三武一宗之厄”。其中,公元9世纪唐武宗时期有“会昌法难”和五代后周世宗柴荣的灭佛处于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时间范围内,大随求陀罗尼之宝幢很有可能就在这两次灭佛运动中的一场运动中被毁掉。而考察佛家历史发现,唐朝密宗在唐武宗“会昌法难”后一蹶不振,虽然逐渐恢复,但是很多密宗仪轨在此次灭佛中消失。(当然日本空海和尚从唐朝带去的密宗在日本保留完整,并发展成日本真言宗又另当别论了。)不空译本《大随求陀罗尼经》经咒部分是现存佛教密宗中有名的长咒,有290句,从保存现在的经幢中并没有发现,而多是些短咒。从铜山县图书馆旧藏《大随求陀罗尼之宝幢》拓片看,此经幢无论字体和长度都不是一般民间布施者能力所及,而应该在有皇家大力支持的时代,也就是唐武宗灭佛之前的产物。这样范围更进一步缩小了范围,经幢建于公元八世纪的唐朝中期不空翻译《大随求陀罗尼经》到公元九世纪中期的唐朝武宗会昌灭佛之前,毁于武宗灭佛之时。
据1941年出版的《铜山县复兴二年之县政》记载,经幢残件1930年发现捐赠给当时的铜山县图书馆,到1938年徐州沦陷后就已经失踪。至今尚未有个人、地方或机构宣称收藏、占有此残经幢,成为徐州文史界一大悬案。而经幢的年代也伴随着经幢的消失而扑朔迷离,引起我们探索的欲望,也给我们进一步的考证带来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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